发布日期:2024-09-25 14:55 点击次数:181
上初中时,我在天津“宁园”藏书楼读了拜伦的长诗《海盗》,后又看了据之改编的同名电影,深为一位英国诗东谈主的愤世情感和当然忧郁所感染。1986年2月泛舟莱蒙湖上,经天鹅岛有利去那座营建于13世纪的“锡雍古堡”天天影视播放器,征集到《锡雍的囚徒》英法两种版块。拜伦昔日跟雪莱一同游此,为幽囚水牢整整六载的解脱斗士波尼瓦尔写下了这一首兴奋的抗暴诗篇:
锡雍!你的监狱成了一隅圣地,
你黯澹的大地变为神坛,
因为波尼瓦尔在那里……
而后,我每次下榻罗马市中心维奈朵街“使节大旅社”,傍晚都必步行至隔邻的波盖斯公园。那里缔造一座拜伦全身雕像,刻工细润之至,天真显现拜伦的俊好意思模样和清教的郁悒气质。久久伫立在这尊石像前,我低吟基座上的一段铭文;它摘自《恰尔德·哈罗德纪行》,抒发着拜伦对解脱意大利的崇仰,含蕴对专制暴政的透顶唾弃。2001年春,我和夫人董纯在巴黎塞纳河边古书摊散步淘书,刚巧遭遇安德烈·莫洛亚写的《拜伦传略——一个堂璜的生活》,两东谈主遂将其中陈诉拜伦生平,尤其是诗东谈主与几位女性的情缘部分翻译出书。由此,咱们对对于拜伦传闻中的矛盾层面进行了一番计划。
乔治·戈登·拜伦号称绝代“诗魔”。对别人道中的善恶矛盾,众说纷繁,于今照旧一个待解的司芬克斯之谜。“诗魔”原为贬义,即“诗坛妖魔”,样式出自英国湖畔派桂冠诗东谈主罗伯特·骚塞的语汇。1821年春,骚塞发表长诗《判断的幻象》,在前言里指责拜伦为“诗坛的恶魔派”(The Satanical School of poetry)。无疑,这是纯相识形态的诋毁,正像此翁也相似口角雪莱,而对曾弹压意大利改进的英国舟师名将纳尔逊却不乏溢好意思之辞。同庚十月,拜伦写了和骚文同名的调侃诗,反驳他眼中的这个“诗商”。
1907年,鲁迅借骚塞的咒语,选拔梵文中“摩罗”(或“魔罗”)一词,反其义而用之,作《摩罗诗力说》,曰:“摩罗之言,假自天竺, 此云天魔,欧东谈主谓之撒但,东谈主本以目裴伦(G.Byron)。”鲁迅视拜伦为“摩罗诗派”的“宗主”,在其文论里胪陈他“立意不服”,“为世所不甚愉悦”的良晌生平,评介了《恰尔德·哈罗德纪行》、《曼弗雷德》、《异教徒》、《阿比多斯的新娘》、《海盗》、《莱拉》、《该隐》、《寰宇》和《堂璜》等拜氏名篇,指出这些作品里的主东谈主公康拉德等“以无量罪恶,系一德义之名”,“实即此诗东谈主变相”。
鲁迅详情拜伦性格“憨直”,写诗“极诚”,其诗力“曼衍于欧土”,同期也指出他“虽负摩罗之号,亦东谈主云尔”,故“难以求备”。他援用拜伦对彭斯的批评,“端淑而卑,有圣洁者焉,有不净者焉,互和合也”,进而强调:“拜伦也是”。可见,鲁迅唱和拜伦篇的“深趣”,并不像尼采那般选藏所谓“拜伦式”的英杰。《摩罗诗力说》中论及“ 裴伦去其妇,世虽不知去之之故,然争难之”,断言这无异于“颂高官而厄寒士”的东方恶习,反应了营营众东谈主的顽愚,变成了拜伦之祸。鲁迅此论似有失偏颇,故需要鉴戒法国作者安德烈·莫洛亚所著《拜伦传略》。
安德烈·莫洛亚(1885—1967)为法国康德派形而上学家阿兰的弟子,1938年干与法兰西文学院,著有《神志形势》等演义,以文笔领路有味盛名。他的孝敬主要在文学列传鸿沟,曾连续为夏多布里昂、雨果、乔治·桑、巴尔扎克、大仲马、小仲马、拉法耶特夫东谈主、屠格涅夫和普鲁斯额外东谈主作传。他以肥饶的常识和天确实笔触篡改了列传演义文体,颖悟而绝少幻想地勾画了不少文学大师和韵客的真实面容和心路历程,改良了文学界各式及其,废除了艺坛里的偶像选藏和诸多流传芜俚的浮泛神话。
莫洛亚依据精良的贵寓,聚焦折射出拜伦东谈主格上几个鲜为东谈主知的侧面,况兼叙文中无数平直援用筹办当事人的书传和说白,客不雅顺服了东谈主物列传应有的真实性,为读者的判断提供了可靠基础。他特别追述了一个“魔罗诗东谈主”爱的落空流程。西洋群芳谱里,有诗东谈主少年时期初恋的玛丽·恰沃斯和终末暗示愿陪他一同去复旧希腊民族零丁构兵的黛莱莎·基皆奥里,有缠东谈主的卡洛丽娜·朗勃、放荡的奥克斯弗尔夫东谈主、傀怍的金发少妇弗朗切丝,有跟他仅有整夜之欢的克莱尔·克莱赫蒙、威尼斯商东谈主之妻玛丽亚娜,以及有天后朱诺般身材的玛嘉丽塔。一系列的艳遇都充满恋爱与解脱的冲破,自满了不免让诗东谈主失望的悬殊。对一些读者来说,面临这么一个拜伦,如眼见阴曹升魔,不甚融会他为何要自寻魔障。关联词,莫洛亚不属于揣度打算谴责拜伦之辈,并非要揭露一个对女性一贯始乱终弃的无行文东谈主,更不测以此分辨善恶。至少,这毫不是一个西方当代文论家的谈德法式。他将拜伦比方为堂璜,但他笔下的堂璜不是《塞维利亚志》里的放荡之徒和欧洲传闻中的色鬼,既莫得莫里哀《堂璜》的造作冷凌弃,也莫得莫扎特《唐·乔万尼》的滑稽好笑,更不像普希金《石客》的荒唐不经,而正是拜氏我方塑造的《堂璜》,“一个在湿雾形势里长大,离开雨雾就难受的东谈主”。莫洛亚眼神猛烈地识破了拜伦的秉性,说他“不可承受幸福的阳光”,“在一座长满黑压压柏树丛的花坛里囿于伤感,似乎长久停留在少年时期的心态,空想着光荣的奇遇妥协脱骑士的事迹,在向约翰牛展示尘间某一种境遇”。
所谓“某一种境遇”乃是从现实东谈主类境遇中解脱出来的另一个宙宇。用莫洛亚的话说,等于:“他需要找个无东谈主之处回避,但又要一个充满精神的场地去创造,过一种有创造性的、更充实的生活。”如实,拜伦义无返顾地离开了向他喷吐仇恨泡沫的故国英祯祥,流一火到意大利水都威尼斯,在那边写出了《恰尔德·哈罗德纪行》的终篇,又运行创作调侃史诗《堂璜》,通过主东谈主公漫游欧罗巴的历程来揭露那时欧洲旧大陆的封建专制和资产统率。其时,拜伦游历希腊、西班牙和土耳其等国一系列城市,两部长诗都是作者见闻的实录,用闲适的笔触再现出来。
重庆高校在线开放课程平台《堂璜》仅16章,是一部未完成的长诗。1821年2月16日,拜伦致函友东谈主约翰·莫莱,显露他的初志是要让堂璜在欧洲旅行一番后去参加法国大改进,正像诗东谈主我方最终算作“寰宇公民”,在拉文纳加入意大利烧炭党东谈主的队列,为意大利和希腊东谈主民的解脱献身。莫洛亚归结他笔下的堂璜生活说:“诗东谈主和斗士投诚了纨绔令郎、端淑社会东谈主物和情种。”不外,这位深切的列传作者然后又猜忌地问谈:“若拜伦再受到‘绫罗绸缎和琳琅相持海洋’波澜的冲击,他能经住迷惑吗?谁知谈呢?”
在这之先,莫洛亚曾有过一种回话:“拜伦想成为什么样的东谈主呢?当哈姆莱特,如故堂·吉诃德?作念个敢于行动、宁愿承受失败者,如故青睐正义、异想天开、一事无成的梦境家?他我方心中难谈很了了吗?”
赫然,拜伦当不了堂·吉诃德那样胸宇优容无数的盼望主张骑士。若说他像哈姆莱特,那他可远比丹麦王子变成了更多奥菲丽娅的不幸,首当其冲者,当然是简称安娜贝拉、恒久赤诚于他的夫人安娜·伊萨贝拉·密尔邦克。安娜贝拉姑娘在一场舞会上初遇拜伦时,她已婚的表姐卡洛丽娜·朗勃正狂恋着这位格外娟秀的年青诗东谈主,一周之内就成了他的情妇。拜伦与卡洛丽娜的私交闹得伦敦满城风雨。为解脱逆境,这个自认的“沉沦天神”转而向我方发轫合计“过于竣工”的安娜贝拉密斯求婚,不虞遭到了拒却。继而,他向姐姐奥古丝塔的女友、长着一双杏眼的夏洛蒂提亲,亦被对方父母推辞。恼火之余,他于1814年9月9日第二次向安娜贝拉求婚,终于娶到了一位无比安祥颖悟的夫人,配偶俩生有一女,取名艾达。
安娜贝拉从事数学扣问责任,被拜伦谑称为“平行四边形公主”。一位数学家与一个深受蒲伯影响的闲适诗东谈主调和,自己就遁藏着省略之兆,加上拜伦把在英国社会压抑下对东谈主世的厌恶都发泄在夫人身上,对女方频作大意邪恶之态,达到了令东谈主难以隐忍的程度,连他我方都承认“特性焦急”、“行径歪邪”,导致安娜贝拉在娶妻不到一年半后就通过法律诉讼,谨慎冷漠并确立两边分居,直至拜伦客死外国。
拜伦曾对安娜贝拉说:“您会发现我方嫁给了一个恶魔。”他婚后跟夫人凑合周旋,渡过了“苦厄的蜜月”,从伤性到伤伦。但是,更伤新娘心的,是他竟和同父异母的姐姐奥古丝塔乱伦,触犯了东谈主类最陈腐的戒律。众东谈主有原理斥责他伤害风化,是原原委委的“败伦”,故莫洛亚在他的《拜伦传略》里用了相当篇幅连结此事的起因和波澜,其中也泄泄露对罪孽两边的一定体谅。
在同拜伦有染的诸多女性中,奥古丝塔简直是独一不曾惹诗东谈主憎恶的少妇。她身上有着齐人好猎的崭新魔力,被拜伦呼为“奥古丝塔之谜”,而她则称弟弟为“拜伦宝贝”。二东谈主同父异母,拜伦16岁上方得见这位漂亮的姐姐。其时,奥古丝塔已跟其表兄乔治·莱赫上校订了婚。但是,莱赫上校娶妻后整日泡赛马场,还在外寻花觅柳,无暇顾及配偶的心思生活,变成了家庭的不幸。
莫洛亚这么评释奥古丝塔委身拜伦的心态:“她最凸起的心思是心善。她的善心简直不受任何谈德和社会范例连接。只须她可爱的东谈主欢笑,即使去犯最严重的邪恶,她也不会认为是件赖事。为此,她十分皎皎的灵魂能作念出最癫狂的举动。再说,事过之后,她一下子就会健忘了。”至于拜伦,莫洛亚分析他的神志说:“在这一事件中,拜伦肯释怀知有罪。他将我方遐想得比实践还恶劣,从中体味有罪的乐趣。东谈主们简直不错说,正是他,是他个东谈主将乱伦称为我方对生分异母姐姐产生的当然爱情,从而把邪恶变成了罪孽。”这小数,从他的自传作品《帕瑞希纳》里不错彰着看出来。
尽管奥古丝塔对安娜贝拉绝顶友善,但姐弟乱伦,毕竟给拜伦夫东谈主改善家庭关系的愿望蒙上一层暗影,成了日日纠缠这位艳羡夫人的梦魇。安娜贝拉时而主动拥抱奥古丝塔,时而想杀死她,事后又将仇恨化为怜惜,想扶助这个变成她苦难的女子。让她麻烦的是,拜伦姐弟乱伦还生了一个男儿,叫梅朵拉,跟《海盗》主东谈主公康德拉的老婆同名。据说,拜伦望着小梅朵拉时款式格外好意思,还露骨地对我方的夫人说:“知谈吗,她是我男儿。”这种场所,实令虔敬的女基督徒安娜贝拉吃惊,甚而以为丈夫患了神经病,时时堕入凄怨,终末下了与之辨认的决心。
鸳侣仳离后,拜伦从多佛尔港放洋飘零海上。开赴前夜,他写信给安娜贝拉:“我将走得很远。无论去何方,您和我今生下世都不会再碰头了……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求您对奥古丝塔好些。要是她也谢世,烦请存眷她的几个孩子。”有的拜伦列传中说,诗东谈主在殷切时想终末见情妇黛莱莎,即基皆奥里伯爵夫东谈主一面。其实,读完莫洛亚的《拜伦传略》,就不错详情,他一世从心底最爱恋的是姐姐奥古丝塔,有一首情诗为证:
我不出声,
也不书写,
我不低唤你的名字。
这爱情里有罪孽,
这名字里有苦痛。
我面颊上
那滴滚热的泪水,
让我恍见千里埋心底的,
念念想的艰深……
铭记,有一种幻象,近看是骷髅,远视才是好意思东谈主。瑞士作者哈缪曾远见一位红裳佳人,趋近一瞧,不禁大失所望。拜伦追求女性,后果大抵如斯。反之也是,竖拜伦为偶像者,不免会在真相眼前嗅觉困惑。此一形势标明,形神矛盾是渊博而恒久的。唯有舍形存思,武艺葆有事实的真义。莫洛亚在其书里善恶悉载,实而不俗,情高意雅,难能难得。
综不雅拜伦狭隘一世,他的形象毫不局限于恋爱与解脱的悖论,而更实践地体现了解脱与暴政的构兵。他作品的抗暴实践影响了普希金、密茨凯维支、裴多菲等寰宇诗坛的解脱斗士,为东谈主类的精神解放起到了极大的鼓动作用。更为难得的是,他在英国产业改进程度中,于1812年就奋起谴责统率者对参加“卢德畅通”的工东谈主公共扩充血腥弹压的暴行,冲决了自身阶层相识的局限,并非像有的海外共运首领单方面批判的那样。在文学上,雪莱、司各特、歌德、拉马丁、缪塞等全部详情他对欧洲闲适主张的雄壮影响。德拉克洛瓦、伯辽兹、威尔第连续用绘图或音乐阐扬他创作的艰深艺术颠簸力。他给后世留住的《科林斯之围》(1816)、《但丁预言》(1819)、《东方叙事诗》以及受歌德启迪的戏剧作品,皆为缪斯的彻亮珠玑,于今在寰宇文学界明慧明澈的辉光。
1824年4月,拜伦患疟疾在米索隆基隐没,高洁他跟希腊零丁战士一同不服土耳其统率之时。希腊临时政府下令举国默哀,鸣炮37响,声震江山。今天,凡到瑞士滨湖名城蒙特勒一游的旅东谈主,去隔邻参不雅锡雍古堡,可在那座“东谈主间水牢”一角的石块上看见拜伦我方现时的姓名。这块碑石被镶边保留于今,抒发后世对拜伦的景慕。
在我国,苏曼殊早于1909年春就将拜伦的《去国行》、《大海》、《哀希腊》等名篇译成汉文,发轫编进1911年刊印的《潮音》。据传,苏曼殊生时曾在日本东京隔邻一座湖上荡舟,一边苦吟拜伦的《哀希腊》,一边为骸骨肉泪。他赞好意思拜伦“虽与日月争辉可也”,特赋绝句一首:
秋风海上已薄暮,
独向遗篇吊拜伦。
词客秋蓬君与我,
可能异地为招魂。
此诗由我翻译成法文天天影视播放器,录入巴黎伽利玛尔出书社1989年刊行的《海角红泪记》,以示拜伦精神在中国有过深远影响。